【萧连】《灯花拂剑局续》(六)
萧十一郎报以笑意,欣然接受了。
可萧十一郎未看到,他受邀进了画舫后,暗处一直跟踪他的一人闪现出了真身。此人论武功并不出众,但论轻功与藏匿的本领,却已登峰造极。
若是非要比较,武林之中大概只有三个人能与他匹敌,连城璧、萧十一郎与裘驭风。
他望着萧十一郎已经进船的身影,抽身一闪,离开了码头。
无垢山庄内,一场明争暗斗已经化解,众人再一次回归追查近日来作恶之人的议题。
“既然无垢山庄里并无线索,我们只能从外寻找。”
众人坐在一间屋子谈论自己所知消息,互通有无,判断作恶者的身份。
一位无垢山庄的属下急急前来在连城璧耳旁说了些什么。连城璧听后,神色和原先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在袖中暗自握紧手指。
众人议论纷纷,意见不一,也未理出头绪。
连城璧听了一会儿众人意见,似乎是经过沉思后下定结论般道:“能这样盗走放置在无垢山庄割鹿刀的,除了萧十一郎不会有别人。萧十一郎藏匿行踪的本事高超,那个人很可能是萧十一郎。”
“连庄主,您可确定?”
听闻连城璧的话语后,一人试探问道。
今年连城璧为萧十一郎辩护过许多次,有两次还是连城璧带领大家抓到真凶,为萧十一郎洗清冤屈。
更多时候,连城璧不动声色地让别人去彻查事情,自己一般不插手。
有些人敢谋不义之财却不敢现真身,便用了萧十一郎的名号,而连城璧似乎有意替萧十一郎洗清冤情,替他主持公道,许多人会选择附和连城璧的观点。
武林中许多势力都与连城璧交好,甚至有些是连城璧一手扶持起来的门派。所以此次商讨,众人虽心有疑虑,但因为连城璧未提,所以众人没有共同下结论来认定那人就是萧十一郎。
“就算近来萧十一郎的动作少了,但也许他的本质并未改变,我们可以先从他身上查起。”连城璧道。众人没想到,护了萧十一郎一年多的连城璧今日却认定了事情与萧十一郎有关。
见连城璧发言了,通常会附和的几人也大胆地表示了赞同。
连城璧用忧虑沉思的表情望着那几个人,问道:“各位觉得该怎么做?”
“我认为应该下通缉令,杀了萧十一郎!”宿瞿门主提议。
“不能杀。萧十一郎为嫌疑对象,但只有萧十一郎活着,我们才能从他口中探得赃物藏匿何处。悬赏的告示张贴到城郊的入口处,以防他得到消息后逃出城外。”连城璧立刻出声阻止,纠正了宿瞿门主的主张。
“连庄主说得有理。”宿瞿门主又附和道。
“那此事还是劳烦几位与我一同查清,将萧十一郎抓获,务必要让他交代赃物以及失踪掌门的下落。”连城璧微笑着征询其他人的同意。
连城璧派了盛鲲与几个普通属跟随几位武林掌门分几批人分头去查失窃与失踪事件。
但连城璧却把无垢山庄的精英暗中派去做了另一件事——查寻沈璧君的下落。
方才会议中途他已经接到通知,沈璧君失踪了。而另一个消息是:萧十一郎受邀一人进了底细不明的画舫。
盛鲲是他最信赖的下属,昨夜已交代过,他知道关键时候该怎么做。他本并不放心交给别人,只不过熬了一早上严寒,他发现自己已难正常行动,不得已而为之。
祁连掌门愚蠢鲁莽,不足为惧,而这件事幕后的主使则是关键。
若不尽早除去主谋,必成大乱。
码头,萧十一郎随女子的脚步进画舫。
“我只想寻这画中女子,她在这艘船上吗?”萧十一郎问道。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来这个地方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沈璧君。
不多废话,干脆直入主题。
女子笑了笑:“当然有,安心来吧,我们风月画舫的女子各个美貌非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只会让你眼花缭乱,不知自己该挑哪一个才好。”
女子的回答模凌两可,让萧十一郎捉摸不透,决定再观望一些时间。
萧十一郎点点头,在女子的带领下进入画舫室内。
时值寒冬,而画舫内的温度却舒适宜人,似开春一般暖和。画舫内竟然还放了些长得葱绿的盆栽,与季节十分不符。那些盆栽绽放着星点小花,给温暖的画舫又添了几分生机。
踏入主厅,入眼而来轻纱缠绕着梁柱作为装饰。
众多妙龄女子穿着似露非露的薄衫穿梭在屋内,为客人斟茶倒酒,间或有人婀娜起舞,和客人嬉笑着进了内室别处。她们的手指软如柔荑,轻轻拂过似能勾去人的心魄。这一片室内旖旎,一如它的名字“风月阁”。
萧十一郎佯装享受,实则暗中观察了一个时辰,将画舫的内部转了个遍。
朗如珠玉的歌声萦绕耳畔,惊起梁尘。
一人正端坐在房间一隅弹奏古琴,与歌者和音而奏,琴声与歌声默契无比。而那位弹奏者只露了半侧身子,以纱巾遮面。
也正因她用纱遮面,恰好引起了萧十一郎的注意。众人都以真容相见,这艘船上剩下的人没有一个是沈璧君。唯独只有这个女子用纱遮了容貌,雾里看花,欲说还休。这更激发了萧十一郎一探究竟的欲望。
他慢慢靠近中央,出其不意掀开女子脸上的纱巾。
女子似乎早有准备。
她翩然一躲,娇媚一扭,便避开了萧十一郎。
但她躲开后萧十一郎却未立即去追。
此时,只听门口一声怒喝:“萧十一郎!还不束手就擒。”
萧十一郎抬眼,看见许多武林人士提着武器闯入画舫来。
冲进来的几人喊出萧十一郎的名字,手中锋利的兵器映着寒光,在场的男女皆面露惊恐之色,慌乱往出口逃窜。
可萧十一郎却不慌,安闲地看清了来人。
他也不去追方才的面纱女子,因为方才那女子略带媚态的动作与身形,已让他辨出她不是沈璧君。
萧十一郎看清了,这些人之中有些是连城璧的党羽,最令他疑惑的是,盛鲲也参与其中。
莫非这个局正是武林正派为他而设。
——众人追杀他的事情,连城璧究竟知不知情?
虽然来者众多,却都不是武林中的厉害角色,甚至连盛鲲都不如,五六人一同上前,完全不是萧十一郎一人的对手。
他们历来就是萧十一郎的手下败将。
更因船舱内桌椅摆放,道路狭窄施展不开,萧十一郎的轻功远胜于众人之上,对方只能活捉他而放不开狠招,处境窘迫。
不多时,船内人员散得已只剩他们几人缠斗。
萧十一郎知道,若是重伤了他们,自己更百口难辩,以前他不大在意名声与清白,但现在他需要顾及连城璧的意图以及处境。
其他几个人节节败退,而盛鲲与他对的招则是虚的,他明白盛鲲的功力并不止如此。
萧十一郎警觉地担忧起来,但他安慰自己,连城璧处理事情游刃有余,不需他担心。
自上次易钧阳之事后,连城璧比原先更加警惕危险与做事周全。
萧十一郎知道连城璧没那么仁慈,同样,他也不是。武林又有几个人真的至善至纯,恐怕过分心软的都已经死在了别人的刀下。但他明白,连城璧也不至于对谁都冷酷无情,赶尽杀绝。
连城璧到底多在意他,萧十一郎不清楚。他忽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确定,连城璧在面对权势和他两者之间,若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连城璧会怎么选择。
他突然想起了风四娘的话,也想起了其他一些细节。
暗自猜忌,不如当面问清。
可正打算抽身的萧十一郎却被一群人堵住了出口,画舫的出口只有两头。萧十一郎急中生智,四下扫视一眼,用刀劈开了船舱的木质窗户,纵身跃出了船舱。
萧十一郎疾退,那一群人根本追不上。
轻功的高低悬殊之差不可同日而语。
萧十一郎打算立即回无垢山庄。
他的脚步本急速而迫切,却因视线瞥见街上张贴的一张悬赏令而停下了。
萧十一郎惊奇地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表情忽然转为凝重——这分明是他的长相。
满城贴满了悬赏令,他未细看,然而此刻认真看去,发现那张纸上正大咧咧画着他的画像,还还冠以恶名,重金悬赏举报活捉。
他不过是离开了半天时间,竟然又被扣上了始料不及的罪名。
他常被恶行者冒名,但不至于人人同仇敌忾,全城悬赏的境地。
他记得这一年中,若是他几度被冤枉,连城璧总是比他更在意,连城璧总会第一时间阻止消息的散布并查清事情真相。
——连城璧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十一郎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声:“这回怎么又是这个萧十一郎。”
“听说是无垢山庄的连庄主亲口提议的下通缉令,肯定是萧十一郎做的恶事。”
旁人疑惑道:“前段日子连庄主不是还替他向世人说明了从前的一切都是被冤枉的吗?只不过当初许多人并未信服。”
“一码事归一码事,以前事不是他做的,但这件事大约没差了。连庄主亲口说了,他也不会冤枉好人,估计这回就是这恶贼,跑不了了。”
他驻留了太久,竟然被看榜之人发现。
人群中的两人立刻朝萧十一郎冲来。可赶巧的是,暗中竟又冲出了几个人,似乎要与他们抢夺揭榜。看萧十一郎觉得很奇怪,这几个人的行为倒更像是成心给他机会脱身。
萧十一郎但把握时机,不愿恋战,借机逃离。只是萧十一郎本朝向无垢山庄的脚步停驻了。
连城璧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明白。各种迹象表明,也许连城璧这时并不希望他去无垢山庄。
萧十一郎打算原路折返。
再度潜入画舫,再去查探沈璧君的下落。
他不知道,沈璧君并不在画舫,而是早已到了一个常人很难很猜想到的地方。
正因为有画舫做幌子,他们才能有机会将沈璧君运离码头,避开萧十一郎的视线。
若是没有人带路,萧十一郎近期都不可能找到。
这一个地方叫“虎匣口”。
虎闸口并不是一块陆地,而是一个水道名,那里有一艘仅靠定期供给,永不停靠岸边的船。
虎匣口安置沈璧君的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房间是木质的,只有一扇门和两个极小的窗户。
沈璧君悄无声息地在一张铺在地面的矮床上沉睡,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浅淡的香气似雨后盛开的九里香。
一位气息沉稳的中年人正站在她的身前,伸手探了探沈璧君的脉搏,确保沈璧君已经失去意识后和另外一人对话道:“查一查她身上的香味来自何处,是寻常集市的胭脂香水吗?”
他继而起身,问身旁之人道:“你问过她发生过什么了吗?晚归的时间都去了哪里?”
“她似乎不愿意说。我本让她想办法拖住连城璧,她竟然私自动手杀连城璧,真是打草惊蛇。沈璧君这个棋子本不该这样来用,她是我们出其不意致胜的高招。可她如今做了这件事,只会提高连城璧的戒心。”
“沈璧君的出现能引出连城璧和萧十一郎,他们之中任意一个都是我们的目标。他们两个都太难控制了,若不能与萧十一郎结盟,最好能用沈璧君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我们这次刻意引开连城璧,成功拿到了割鹿刀,也折损了连城璧的羽翼,此次行动依旧收获颇丰。”
“本打算在关键时候用她,看来用不成了。可我不明白,既然她成功刺伤了连城璧,连城璧怎么可能放她回来?这很可能是连城璧的一个陷阱。”
“也许是他顾念夫妻感情与自己的名誉才没有下杀手。若是连城璧杀了他,那便会落下个弑妻的罪名。”
“不。若我是连城璧,就算杀不得她我也会将她囚禁起来,这才是最保险的方法。他即不怕夫人落于危险,也不怕自己的名声受到损害,这才最令人感到恐惧。易钧阳曾说过,连城璧不是一个极其不好对付的人,与他对峙,若是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绿漪也在试图用沈璧君来混淆众人的视线,风月阁就够他们忙活一阵的了吧。可怜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万丈深渊正等着他们。”
萧十一郎折回画舫,发现画舫今日已不再对外开放,可在外看守画舫的人却更多也更密集了。
画舫白天有许多人在外看守,较难潜入。
他还未查证沈璧君到底是否与这艘船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阵仗让萧十一郎很难找机会潜入。
幸而天色已渐渐转暗。萧十一郎便守在码头等待夜幕完全降临。
他伺机潜进画舫,仔细搜索。
但他进入后才发现,除了外头看守的几人之外,画舫内竟然空无一人。萧十一郎花了好些时候仔细搜寻了船内各个房间,却只找到些衣物、首饰、其他用品等,东西种类繁多,各色各样,他搜寻地很仔细,但发现没有一样是和沈璧君有关联的。更让他不解的是,今日这画舫似乎已经被人一番翻箱倒柜地肆意查找,入眼之处一片狼藉,倒挺像是梁上君子为了入室谋财而做出的事。
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能在短时间内将画舫翻了个底朝天,难道查找之人与下午那些武林人士有一定关系。
萧十一郎看着已遭破坏的房间,苦笑了一声,心中自我嘲讽。这次想得到的东西竟然被别人抢占了先机。
虽已失去线索,但萧十一郎笃定,沈璧君的行踪还是与码头有莫大关联,这一处也许是新线索的关键。
当萧十一郎凝眉再潜出画舫外时,夜已渐深。
海风席卷而过,夜晚的寒风穿梭过萧十一郎的衣领,让他止不住有些瑟索。
姑苏城外的海边,近几日气象一直不佳,风大浪大。
由于天气恶劣,姑苏城唯一海港码头的所有船只皆停船。
虽昨夜风浪已经平息,码头却依旧颁布禁令。
直到今日入夜,码头管事人才颁布了允许通行的指令,但船只往往不愿深夜出海,夜晚不易视物,船只容易遇险。
停了许多天的船使海上运输停滞了,导致海上有一条不同寻常的,永不停靠的船急需补给。而这条船隐秘不为人知,所需的补给也通常只有在夜间进行。
提供补给的船是一条不大的船,能装载的货物有限,剩下的,也只能供两三个人同行。
但能容纳两三人,便已足够。
只是那船卸了货返程后,却出来了四五人。
云雾阻挡着月光,深夜中看不清人脸,也无人知道其中的蹊跷。
只有藏匿在暗处的萧十一郎屏息凝视地目睹了这四五人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行动。
这几个人选在这样的时间,且掩藏声息,必定是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领头的那人身姿高挑挺拔,似是地位不俗,而后面几人毕恭毕敬。
夜间不见几艘船行进,唯独只见这一艘小船。
萧十一郎也不知道这条船是什么时候开出去的,但看到这群人形迹可疑,便将目光锁定了他们。
其中一人放下了扛着的一个浑身透着血腥味的昏迷不醒之人,问道:“怎么处理她?把她安排到最隐秘的那个房间吗?”
此时那个看似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低微出口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这竟然是沈璧君的声音!他找寻了一天的沈璧君,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而下一瞬,发声的沈璧君已经被人点了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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