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连】《灯花拂剑局续》（四）
（四）
连城璧一夜半梦半醒，几乎未眠。
屋外的院子里，深夜的空气夹杂着松木的香气，辛辣的芬芳沁凉脾肺。
这是冬日独有的冷冽而清新的气息。连城璧下床时身体虚弱而脚步微晃，踱出房门，感觉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扶了廊道稍歇。拐过廊道后，他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萧十一郎正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看着一个炭火燃得暖融融的炉子。
萧十一郎已经守在这里一个时辰，打算在自己动身离开前把药熬好。他用折下的松木枝煎药，亲自守着燃了一片暖光的炉火。自上次连城璧中蛊后痊愈后身体的底子遭到了损伤，长期调理似乎也没恢复如从前。萧十一郎此番去山西，带回来了些珍贵药材，不放心将东西交由下人，又不愿麻烦朱无泪，便自己动手煎煮。
萧十一郎时而垂下头打个小盹儿，但没有真正睡去。
连城璧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萧十一郎的身后。
萧十一郎并未注意，回头才看到了连城璧略显苍白而平静的脸。
连城璧的眸光如夜晚清湖的湖水，在月光中漾开波光：“你不该在这里的，你该去沈璧君那里。”
萧十一郎对他笑笑：“我不放心你。”
连城璧平静道：“你知道，我并不需要你保护。”
萧十一郎想解释自己与沈璧君之间的关系，但又觉得大男人说这些实在有些忸怩。
萧十一郎打算直入主题：“让我看看你的伤，我需要确认你没事。”
“她伤不了我，如果我需要你，会马上派人去找你，你放心去吧。”
这一点萧十一郎是确定的。当初连城璧与易钧阳的最后一战，连城璧留了书信特意引他去支援，以保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连城璧看起来确实是他身边最不用操心的人，他解决事情游刃有余，而萧十一郎担心的，是他总想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他不希望连城璧长期劳累，过度耗损心力。
连城璧大约有自己的打算。萧十一郎沉思片刻，点头道：“世事凶险，你自己也要小心。”
萧十一郎清楚，连城璧不会做对他自己不利的事，他的决定必定有他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明晰，也许真的也在担心沈璧君的安危。
说罢萧十一郎仔细地滤去药渣，倒在了碗里，之后将煎的药盛好放在一旁，又对连城璧叮嘱道：“你脸色有些白，喝了药早点歇息。”
萧十一郎总是体贴入微，比沈璧君更懂他，也比沈璧君更聪明与豁达。萧十一郎暖如炉火，似乎总能燃进人的心里去。
连城璧笑以回应，将身上的狐裘披给了萧十一郎，用以在路上抵御寒风。
望着萧十一郎离去的背影，连城璧心中也了然：有什么事情就要来了。
清晨，武林各大门派照约定齐聚无垢山庄。这次突然的会面在一天前由祁连派掌门等人临时定下。
在众人抵达了无垢山庄时，萧十一郎也已经赶到了风四娘那处。
萧十一郎走近了宅邸，远处的风四娘却对他皱了皱眉头：“不好了。”
萧十一郎闻言神色紧张起来。
她见萧十一郎来了，四处张望，见杨开泰寻找未归，开口道：“沈璧君不见了。”
萧十一郎顿时蹙紧了眉头。
这个地方很隐秘，有出去的脚印，但没有其他人进来的脚印，唯一的可能性也只有沈璧君自己独自离开。
“四下里并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脚印。”风四道：“除非那人轻功登峰造极，但再高的轻功也不应该毫无痕迹。从我观察到的足迹来看，沈璧君更像是自己逃走的。”
萧十一郎已经观察出了一些端倪：“昨日对话时，我发觉她对连城璧恨之入骨，更甚于从前，也许是被谁利用了，大概有其他幕后操控者。”
“若是她自己没有通知别人，大概也没有人会那么快接应她带她离开。”
“她逃走的理由，可能是因为不安定。”风四娘深沉地看着萧十一郎，摇摇头道：
“她感觉到你的心不在她身上了。其实就算是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心不在焉，你虽然人在，心里却在担心另外一个人。女人的心思最敏感，也许她发觉在你心里的位置变了，所以不那么相信你了，便伤心地离开了。”
“她不该不信我的。”萧十一郎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她在我心里，也许原来就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风四娘面露凝重之色，认真道：“那你知道她刺伤连城璧未遂的事了吗？”
萧十一郎一惊，追问：“连城璧伤得怎么样？”
“沈璧君没有细说，应该无碍。” 风四娘似有话在心头，停顿了半晌后说：
“我发现沈璧君的后颈上有一处奇怪的痕迹，半藏与衣领之中，若不是他人仔细察觉这异色，兴许根本发现不了。她说后颈稍有痛感，我便用银针试了她颈项残余的膏体，是毒，但大部分都已经慎入体内了。我试探问沈璧君那是怎么来的，她说连城璧在给她披衣时手曾拂过她的后颈，后来就有些刺痛了。”
闻言萧十一郎心中一凛。
这个膏体他确实似曾相识。连城璧似乎对别人用过几次，似乎效用很特殊的，由皮肤就能快速渗入体内，不易被人察觉，但毒性萧十一郎不清楚。
风四娘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那萧十一郎，换一个角度想，你认为连城璧为什么要放走沈璧君？”
“以连城璧的性格，确实不该放走一个像沈璧君那样这知道了太多事的人。且沈璧君曾是他的夫人，若是她以这样的身份出去宣扬连城璧所做之事，信她的人一定不少。连城璧会自己这个名誉损伤惨重的机会吗？”
风四娘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萧十一郎还是否定道：“也许连城璧是想借此查清沈璧君身后是否有主谋。连城璧未有伤害沈璧君的念头，既然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连城璧以前确实不会有这种念头，可现在呢？”风四娘继续说道：
“你和连城璧的关系已经非同往昔。再次出现的沈璧君无疑已经成了一个威胁，若是他明确了沈璧君对你有意，连城璧还会再留着她吗？萧十一郎，连城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要的东西，会用什么方法去拿。你不能偏向沈璧君，也不能偏袒连城璧，你永远无法保护所有人。单纯无知的沈璧君不是连城璧的对手。”
风四娘说的话令萧十一郎开始重新思索这个问题。
“我相信连城璧没打算杀沈璧君。”萧十一郎安慰风四娘道，“连城璧也许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绝情。”
“可若是沈璧君真因你而被连城璧所害，恐怕……你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吧！”风四娘直直看着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沉思片刻，喃喃：“……若是他杀了沈璧君，我们的缘分大概尽了。”
风四娘太了解他了，萧十一郎也太了解自己。
只要有这一分愧疚感，就会成为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霾。
应几位掌门要求临时定下的与会如期举行。
待到众人齐聚无垢山庄后，几位有资历的长者开始商讨近来珍宝失窃与侠士失踪之事。
“谁能偷到这个份上，不让人掌握任何线索，甚至不留蛛丝马迹？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吧。”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能将东西轻易盗走，做到如此密不透风。连庄主，你可知萧十一郎在何处？”
连城璧似乎已经料到如今的局面，心中有一丝无奈，说道：“听说萧十一郎很久未在姑苏城出现了，兴许是其他人所为。”
江湖每逢悬案，便有人提出观点认为作恶者是是萧十一郎。但这样的局面也是他当初诬陷萧十一郎而留下的。
“江湖上总有传言说萧十一郎就在你无垢山庄里，说在无垢山庄听到萧十一郎的话语声，我知道这些都是人们的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祁连掌门意味深长地笑道。
人群中立即出现了替连城璧辩解的声音：“不过人的声音常有相似，若是仅凭这一点猜测，恐怕会让人觉得你对连庄主心有嫌隙。”
对于祁连掌门的问话，连城璧早有防备。也许是站在高处，便更引人注目，同样也吸引了更多的敌人。很多人都想抓住他的把柄，这样的人他见过和杀过的太多了，已经记不清。
连城璧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掌门多心了，我与萧十一郎有宿怨，也不屑与之为伍。若他真的如你所说藏匿在我无垢山庄，一定是为了盗取割鹿刀，我却未察觉，那便是我的大意酿成的苦果。”
萧十一郎的确一年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无垢山庄，但乔装打扮不为人所知。只不过，旁人若是有心留意一个人，绝对能寻到破绽。
眼下情形，似乎有人有意指控他包庇与共谋犯罪思路上引，而连城璧却把话题转为萧十一郎出现在无垢山庄的动机，成功撇清了关系。
人永远无法顾全所有人的利益，越是往上爬越引人注意，连城璧也无法避免。
“无垢山庄的割鹿刀也失窃了？连无垢山庄都敢偷，我想这个人是胆大包天。”
立刻有人义愤填膺：“盗亦有侠盗，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可那个人的行为分明是与武林正道作对。”
割鹿刀失窃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只不过是无垢山庄里负责守卫的几人知道而已，但此时连城璧觉得，这个消息透露得恰到好处。
“连庄主，可否让我们一同在无垢山庄搜索，也许能搜寻到贼人的罪证，帮你抓获凶手。”
忽闻祁连掌门继续提议道。
祁连掌门的话出乎连城璧的意料之外，连城璧表情丝毫未变，将不期压在心底。
祁连派掌门话音刚落，立即听一人附和道：“这个提议不错，不过搜人家的山庄，不太好吧。”
“连庄主，您觉得呢？”
“无碍，请随我来。”连城璧温和笑着答应了。
这样回答与行动十分坦然，足见其光明磊落。连城璧起身时又多看了祁连掌门一眼，表情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温和完美。
有人想找破绽，有人想把他拉下泥淖，捅破他看似的完美无缺。
而江湖上，也永远不缺旁观看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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