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连】《灯花拂剑局》（十二）
一个重伤的连城璧可以只用一招就杀人，但他却暂时不能杀易钧扬。连城璧出招向来很快，而且极其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袖中剑只为杀人而练。
而对于易钧扬，他却只能活捉，因为只有那位钻研了多年的制蛊者才知道解除之法。
后方追赶的萧十一郎心急如焚。他知道连城璧看似动作狠厉，身上的伤却很重，且连城璧的蛊毒未解，随时可能毒发。
萧十一郎从未像今天这样慌张与急迫过。幸而朱无泪、玉生烟两个女子加上连城璧对付一个重伤易钧扬游刃有余，在他赶到时，他们已将易钧扬制服。
待萧十一郎急急赶到时，他看到的是闭着眼睛倚靠着树的连城璧。
玉生烟挑断了易钧扬的手脚筋脉，使其再也不能逃走。易钧扬想拿来对付别人的，最终落到了自己头上。
朱无泪正在连城璧身旁，想扶又不敢扶。连城璧睁开眼看到了朱无泪便洞悉了她的这些心思。
“谢了，不用。”连城璧对朱无泪笑道。
连城璧转而微弯下身，手抹了一把萧十一郎伤口上的黑血，闻了闻道：“幸好，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毒，无垢山庄就有解药。”
萧十一郎看到连城璧伸来的手指沾满血迹，赶忙握住：“你怎么样了？”萧十一郎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还没死。”连城璧低声道。
“他必须马上疗伤！”朱无泪将一枚清心镇毒的药丸塞入了萧十一郎口中，“别废话，你赶紧带他回去。”
萧十一郎神情焦急地看了一眼连城璧，伸手探向他：“我带你去疗伤。”
连城璧只是犹疑，萧十一郎便知他伤的确实不轻，伸出手立刻打横抱起了连城璧：“别再费神，你答应过我的，你的那棵桂花树也还没开花。”
连城璧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神情松懈地闭上了眼睛。萧十一郎莫名地觉得连城璧此时的表情平和但心里是在笑的。
连城璧在他的怀里无声无息。萧十一郎服下朱无泪的药后勉强能提起气来，以全力带人回去。他不经意触碰到连城璧衣物外的身体，发觉连城璧的周身越来越冰冷。半晌，萧十一郎突然警觉，对怀里的连城璧道：“你不能睡！”
萧十一郎心中忐忑——那一剑穿透了连城璧的身躯，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知道是否已经伤了脏器攸关性命。
“听话，不要睡，连城璧……！”
萧十一郎晃了许久才将人晃醒。
连城璧只觉得意识在混沌中沉浮不定，似溺水之人，随着巨浪几经翻涌才浮上水面。萧十一郎实在太吵了，一直都那么聒噪。他总是不能让他好好休息，方才说让他休息的是他，不让他睡的也是他。
连城璧已经疲乏至极，实在无力支撑意识了。
本已昏沉的连城璧终于清醒了几分，带着几丝不悦的语气道：“昨日下午，你非要带着我追羊使我没有休息好，现在我十分疲累。”
萧十一郎听到连城璧说话了，终于安下心来：“行，都赖我。”
“你知道你现在不能睡。”萧十一郎那语气里带了几分命令、还带了几分纵容：“往后你想睡多久就让你睡多久，但是今天不行。”
萧十一郎忽而想到了什么：“连城璧，我给你讲故事吧……”
在萧十一郎无休无止的警醒声与讲故事声中，连城璧终究是没能睡着。
今日连城璧又听了一次孙膑、左丘、韩非子等人的事迹，不过，这次萧十一郎又增加了许多新人物和新内容。
晚风习习，群鸟归巢，烈日燃尽，化作一抹柔光。
今日的晚霞虽与昨日相异，倒也很绚烂，紫金与粉蓝几色渲染交织，浸入天际。
若有心人留意观察，其实每一日都有不同的美景，待人去欣赏。
最终萧十一郎安全地把连城璧交到了医者的手中。
为了让大夫能专心给连城璧治疗，萧十一郎在屋外的院子里等候。
但他等候了许久却未见大夫出来。
朱无泪之前便已对萧十一郎说过，无垢山庄才是最安全的，连城璧得在这里养伤，其他的一切事宜她都会安排好，不会有外人知道。
从连城璧的表现看，朱无泪和玉生烟确实是连城璧信赖的人。朱无泪已经提前让玉生烟在她们之前赶回去，找来了最信赖的一位大夫来无垢山庄为连城璧诊治。
然而萧十一郎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那大夫却还是没有走出屋来。
萧十一郎又踱了数十个来回，还是未见里面的玉生烟和大夫开门。朱无泪也在门旁候着，看了看萧十一郎，对他说道：“萧十一郎，我有一笔账还没和你算清楚。”
萧十一郎闻言不解，便听她继续说道：“几日前你伤了我妹妹，让她身上平白无故多了道疤，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这确实是我的过失，我愿补偿。”萧十一郎抱歉道。
“你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拿什么补偿？”朱无泪以嘲笑的口吻道，但眼神是温和的。
萧十一郎诚恳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力找来给你。”
朱无转了转眼珠子，泪盈盈一笑：“女人都爱花，那你便送我花好了。”
“你喜欢什么花，要多少？”
他竟然出口问这种话。
朱无泪无奈又嫌弃地看了看萧十一郎。
“你与连城璧相比，简直愚蠢到不解风情，也不知道连城璧为什么那么在意你。”朱无泪的语气有些无奈，继续道：“萧十一郎，不如你送我灯花吧，我觉得世间最美的是灯花，因为灯花是好兆头，比起些俗气的花草，要有意义多了吧。”
萧十一郎疑惑，他从未听过灯花是什么花。
回想起，发觉连城璧说过类似的话，才领悟到，去取了一盏灯火递给朱无泪。
朱无泪看到后笑了笑：“你总算明白了。”她甜美笑着凝望灯烛：“不过，想要等灯花真正绽开，一般都需要好几个时辰，时间……大概是连城璧快要醒的时候吧。”
萧十一郎明白了朱无泪的意思，是让他耐心在外面等着，给连城璧充足的休息的时间。
“放心，只需知道他没事了，我便不会进去打搅他的。”
朱无泪看着萧十一郎，笑着靠近他道：“真有意思，我记得十天前你们还是仇人。”
“连城璧也很少如此信任别人，你们很特别。”萧十一郎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何连城璧会如此信赖这两个女人。这句话里的“别人”指的就是朱无泪与玉生烟两位姐妹。
“若我说他是我的旧情人，你可有醋意？”
“你真的……”萧十一郎蹙起眉头。以连城璧深藏不露的性格，不会让外人知晓自己的想法，更不会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而朱无泪却似乎知道连城璧的很多事，看来这关系的确非同一般。只是萧十一郎不知道，那都是朱无泪自己想尽办法得知的罢了。
朱无泪似乎对萧十一郎的有趣反应非常满意，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萧十一郎复杂的神色，才解释道：“连城璧是天下无双的男子，这样一个男子，我被他救起后怎能不心生爱慕。不过，后来我才知道，爱慕也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朱无泪继续道：“用尽手段皆被他识破，他倒也不怪我，让我更加愧疚。我本以为世间两个聪明的人遇上便该在一起，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并不是相似的就该在一起。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想办法替他拿到他最想要的，给他最适合他的，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他快乐。”朱无泪饱含深意地看着萧十一郎，继续道：“对你来说，他是最特别的，而对他来说，你也是唯一无法替代的。”
“你比我更了解连城璧。”萧十一郎兀自喃喃。也许女人会比男人更聪明。只不过她们的聪明不彰然写在脸上而容易被人忽视。
“他一直活得很寂寞。他聪明过人，却不懂得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想，大概只有你才能带他走出寂寞，而事实也是如此，你确实是特别的，萧十一郎。”
突然得到夸赞的萧十一郎有些莫名不解，继续问道：“所以连城璧信任你，他一定也知道你是一个这样聪明又无私的女人。”
“我并不无私，我的善良也只对他一个人。这次的事因我的失误而起。我不知铜面人身份，只是顺着他的意图表达了对连城璧的恨意，试探此人是否为连城璧的敌人。但却不知，蛊毒已被铜面人放在了我给连城璧带的东西里，还是着了他的道。”朱无泪继续道，“我并不是多好的人。我也说过了，你的身上的公蛊确实是我下的。我偷公蛊就是为了救连城璧。”
“看来这大盗的名号应该让给你才对。不过，你为什么确信我一定会救连城璧？”
朱无泪也笑了笑：“这个答案，问问你自己的心就好。”朱无泪从拿起桌上一个杯子，嫣然一笑：“那萧十一郎，你可还敢与我共饮？”
萧十一郎被朱无泪逗得笑着推了推杯子，表示再也不敢。
“屋里没有灯了，我出来取一盏。”这时，玉生烟从房间出来了，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萧十一郎，又转头对朱无泪道：“连哥哥醒了，他一开口提到的就是萧十一郎。”
玉生烟再回头看去时，发觉萧十一郎已经动身了。
“把这盏灯带进去吧。”朱无泪拉住萧十一郎，把萧十一郎给他带来的灯递到他手上。萧十一郎感谢道：“灯花，下次我会再补上。”
萧十一郎拿着灯，径直走到了面色苍白如玉的连城璧跟前。
“烟儿把无垢山庄的解药给你了吗？”连城璧问。
萧十一郎点头：“解药早就吃下了。”他本来手里拿着灯坐下了，复又起身，想到了什么似的将灯烛放到了桌上。自己总不能一直捧着盏灯坐在连城璧的床前。
萧十一郎这样冒失无措的行为让连城璧不禁莞尔：“你为什么拿了盏快要燃完的灯烛。”
“朱无泪说自己要看灯花。”萧十一郎解释，看着连城璧虚弱的神情不禁劝道：“你少说话，别劳神。”
连城璧看着灯盏中快要绽开灯花的灯芯，道：“她确实喜欢灯花。我想起以前有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是灯花拂剑命格，命中有贵人相助，如今看来，这话是真的。”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失尽血色的脸，半晌后，道：“那时候你本可不顾我，便不会受这一剑。”
“若是我受伤，你会不顾一切将我救起。可如果你死了，就没人救我了。我算的很清楚，我只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最有利的。”
连城璧这个人平日里对外人尽说些好听的场面话，可对着萧十一郎却完全不同，没几句讨好的。
——连城璧心中所想的，真的只是口中说的那么简单吗？
连城璧心机深沉，总是能在任何时刻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但是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反倒将自己推入险境，这绝不是连城璧的作风。
萧十一郎心中了然，低下头，在连城璧的薄唇印上了一吻。
他们身后，已经尽情地燃了好几个时辰的灯烛火苗微微摇曳，靛蓝的焰芯与朱红的火苗缠绵起舞，渐渐绽开了一朵粲然而纯净的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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